《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席志剛
8月29日晚，中紀委網站發佈消息稱，山西省委常委、統戰部部長白雲涉嫌嚴重違紀問題，正在接受組織調查。她成了中共十八大後首個落馬的副省級女高官。
作為女性官員，白雲在山西官場曾擁有不錯的口碑，驕橫跋扈與她無關，亦未曾傳出過緋聞。與她相熟的一位人士在獲知她被調查後，第一反應是意外，接著便是惋惜。
神秘的家世背景
白雲現年54歲，籍貫山西五台。據與白雲相熟的不願具名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白雲出身自幹部家庭，父親白效玉在上世紀50年代官至地市級，曾擔任過山西省雁北行署專員、平朔工委書記，上世紀60年代還擔任過大同市副市長。
1976年，白雲剛滿16歲，即應徵入伍。這顯然與其家世不無關係——在那個時候，參軍並非普通人能夠輕易獲得的機會，尤其是女孩子當兵，更不是一般家庭能做到的。
擔任基地通訊總站衛生隊衛生員3年後，白雲調回了雁北軍分區後勤部衛生科。1984年9月，複員後的白雲由一名士兵一下子轉變為朔縣縣委宣傳部黨教科副科長，在24歲那年步入了仕途。
此時，父親白效玉任職平朔露天礦區工作委員會書記。在宣傳部工作兩年後，白雲順理成章調入平朔礦區工作，先後擔任工委幹事、團委書記。
朔州在1989年正式建市後，白雲出任朔州市團市委書記，4年後便升至共青團山西省委副書記。白雲用了十年時間，即由副科升至副廳，一切都像計劃好了似的，一步都未錯過。
但在這之後，白雲用了7年時間才從副職升為正職。2001年2月，白雲成了共青團山西省委書記、黨組書記。
白雲在共青團省委工作長達10年，作為女性領導，她處理事情精幹利落又不乏細膩，待人平和，沒什麼官架子，工作能力頗受認可。
“公私分得很清楚，與青聯的各界人士也都相處融洽。”在山西共青團系統與白雲有過工作關係的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此時的白雲在辦公室是領導，在菜市場是家庭主婦，生活朴素簡單。
2003年6月，白雲被派到地方任職。其後近3年時間里，她先後擔任呂梁地委副書記和呂梁市委副書記。或許是出於共青團系官員特有的謹慎，履職呂梁期間，白雲行事低調。當時，她任職專職副書記，主要分管農業、科教和黨建。這一時期，是呂梁乃至整個煤炭行業步入黃金期的起點，對經濟不是很在行的白雲開始惡補功課。
“白雲在呂梁任職期間基本沒有實權，與煤老闆接觸不多，這次出事應該和呂梁關係不大。”知情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http://inewsweek.cn)。
儘管此時的白雲與貪腐的關聯度不高，但值得註意的是，她和比她早一周落馬的山西省委常委、秘書長聶春玉有頗多交集，而他們之間的交集就發生在呂梁。
聶春玉與白雲幾乎同期進入呂梁工作，搭班工作近3年，直到白雲調至陽泉任市長。到了2013年，白雲從運城市委書記晉升至省委常委，又從聶春玉手中接過了統戰部長一職。
聶春玉在呂梁時和煤老闆們關係非同一般，分析人士認為，白雲不可能對聶春玉的手法沒有察覺，聰明如她或許由此留意到了政商關係的奧妙，這為她主政陽泉後與富商越走越近埋下了種子。
陽泉天空上的白雲
如同其他被查官員大多因長期盤踞一方、構建權錢交易圈子一樣，白雲的問題出在主政陽泉的6年間。
2006年4月，白雲調任陽泉擔任市委副書記、代市長，兩個月後扶正，3年後升任市委書記。主政陽泉的6年，成為白雲仕途最重要的一站。
陽泉與呂梁同為老區，被譽為“中共第一城”。這裡是中國最大的無煙煤生產基地，儘管煤炭資源已近枯竭，但儲量仍相當可觀。此前大量的煤炭開采對環境造成了嚴重污染。白雲出任市長後不久，恰逢山西省委、省政府啟動污染重點城市“摘黑帽”工程。
“治污成為白雲最為守成的選擇。”熟悉山西政情的人士說，白雲在陽泉的政績主要是任職市長的三年間展開了矸石治理、電廠脫硫、揚塵治理、污水治理、城市綜合治理和污染企業淘汰六大環保動作，官方的說法是全市污染指數出現大幅度下降，空氣質量達到二級以上天氣明顯增多，不僅受到省里的肯定和獎勵，亦得到陽泉民間的認可。
不過，白雲落馬後，一些陽泉當地人士也埋怨說，白雲主政那幾年，煤炭市場好，陽泉經濟形勢不錯，但是“她光想著綠化種樹，在城市建設、經濟發展上喪失了大好時機”。
2006年至2012年，恰逢煤炭價格飆升和全省煤炭資源整合大潮，隨之而來的是私挖濫採與礦權轉換帶來的亂象。在此期間，GDP衝動使得行政權力進一步膨脹，而主政一方的白雲已非履職呂梁時那般謹小慎微。
在煤炭經濟與GDP政績的裹挾下，以福建福清人為主體的“福建煤幫”扯著地質災害治理大旗進入陽泉，其剝離土石方的“大揭蓋”技術名聲大噪一時，各股地方勢力相繼卷入分肥，私挖濫採幾近瘋狂。
陽泉下屬的盂縣、郊區和平定縣一時間村莊被迫搬遷，植被被大片鏟除，留下的只有一道道巨大的疤痕。由於幾年間大規模非法掠奪性開采，大片土地消失，生態惡化，資源枯竭，民怨沸騰，村民上訪不息。
與此同時，黑社會勢力染指煤炭，爭奪礦權的流血衝突時有發生，場面慘烈。白雲主政陽泉時，該市曾發生過轟動全國的關氏兄弟涉黑案。官方透露，這一涉黑組織以“黃賭毒”起家，十餘年來涉及違法犯罪案件46起，最終發生血腥奪礦的案件。
2010年，盤踞陽泉13年的關氏兄弟被連窩端掉，但此案牽涉當地官場，不少官員被查。儘管沒有直接證據表明白雲牽涉其中，但她作為一把手沒有被追究任何責任，輕鬆過關，陽泉民間對此多有微詞。
而帶有白雲政績標籤的陽泉火車站北站，則給她帶來不小非議。
白雲擔任陽泉市長期間，為陽泉爭取到石太客運專線(石家莊到太原)高鐵站，可是，建站地點遠離陽泉市區50公裡，引發民間不滿。民眾跑到市府大院抗議、請願，但依然沒能更改建站地點。直至調離陽泉，此事帶給白雲的壓力都沒有消減。
“客觀說，造成如今的局面，肯定不是鐵道部所稱的技術問題。”陽泉官場人士謹慎地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小小的陽泉市與如日中天的鐵道部博弈，責任並不完全在白雲。為了搭上高鐵快車，陽泉付出了代價，原有的陽泉站除了保留一趟往返石家莊和太原的客運慢車外，全部改為貨運。“貨運站放在城內，這在全國火車站佈局中極為罕見。”
2011年5月，陽泉市地方煤礦由151座整合保留到52座，分別由11個主體企業實施兼併重組，近三分之二的礦被整合，礦權爭奪達到頂峰。在礦權轉讓過程中，地方政府擁有絕對權力。只要主要領導一句話，往往即可完成交易，這已成為約定俗成的特權。
現有的線索表明，白雲赴任陽泉時，此地已處於官商權錢交易的重重包圍。更關鍵的一點是，此時山西官場的政治生態已發生了變化，官商勾結構建利益集團，官場派系分立、山頭主義橫行。卷入此旋渦中的白雲，似乎難以獨善其身。
深陷政商關係泥沼
白雲晉升陽泉市委書記後，關氏兄弟涉黑案的關聯方——山西華通路橋集團在爭奪礦權中受益匪淺。
山西華通路橋集團是一家集道路橋梁、房建地產、煤炭資源、環保建材多項業務的企業，煤炭資源開發是該公司的一項支柱產業，該公司經核准的煤炭資源儲量已達50億噸，形成了年核定總產能為1000萬噸的開采能力。
該公司董事長王國瑞，深耕陽泉多年。從2004年開始，山西華通路橋集團被多次舉報以各種名義私挖濫採，盜取國家資源，並且長期在平定、盂縣等地進行非法開采，但陽泉政府並未採取措施，任其做大。其旗下北坪煤礦即是引爆關氏兄弟涉黑案的導火索，但這隻是冰山一角。王國瑞先後從關氏兄弟等黑社會性質組織手中購得平定卓正煤礦、平定西鎖簧煤礦等多家煤礦。
儘管關氏兄弟涉黑案是公安部督辦的大案，但王國瑞最終並未受到牽連。據陽泉當地人士稱，白雲與王國瑞交往頗深，故王國瑞得以涉險過關。從華通路橋集團走向鼎盛的軌跡可以看出，自2006年成立藍天環保公司始，其業務與白雲主政時期的政績工程方向一致，算是搭上了白雲這條線。
該公司拿到了陽泉新城大道立交橋、市人防工程、平定縣舊城改造、市政道路等大的政府項目，可見王國瑞與政府關係非同一般。
2014年7月9日， 王國瑞因涉嫌違法被撤銷山西省委委員資格，隨後王國瑞被有關部門帶走協助調查。
“王國瑞被抓，意味著白雲處境不妙。”消息人士稱，王國瑞與白雲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是導致她落馬的關鍵人物。
其實，王國瑞並不是最早給白雲惹出麻煩的人。
2012年，白雲調任運城市委書記，成為新晉山西省委常委的人選之一。同年7月，一條“前市委書記退還2000萬贓款”的傳聞把這位女市委書記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這是白雲遭遇到的一次重大危機。
截至目前，此傳聞仍未得到證實。據消息人士透露，行賄白雲的並非傳言中的房地產公司，而是另有其人，此人通過平定縣副縣長王海平之手送出不小數目，而王海平已於今年6月20日被調查。
儘管陽泉官方出面闢謠，但受此影響，白雲此次未能進入山西省常委，而是調去了運城。不過，山西官場幾乎一致認為白雲調職運城只是過渡性安排。
運城履職一年期間，白雲再度回歸低調，並沒有在當地留下太多痕跡。儘管仍有舉報相隨，她一年後仍如期進入省委常委序列，任職省委統戰部長。
恰在此時，中央肅貪反腐高壓延宕全省。白雲主政陽泉時期提拔的官員多遭舉報——2014年6月間，平定原縣委書記王銀旺、平定縣副縣長、平定郊區區委書記王秀珍、副書記楊艷紅相繼被查。值得關注的是，白雲退還2000萬贓款的傳聞即出自平定縣。
白雲在陽泉主政6年，提拔的幹部不在少數。“陽泉提拔的縣級幹部，一些人的德才水平真是不堪一提，特別是白雲離任前突擊提拔的一批。”陽泉當地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進圈子與講政治
自2002年始，伴隨著近十年的煤炭黃金期，山西官場完成政商勾結的嬗變，派系林立，山頭眾多，素有“外來幫”和“本土幫”之分。而“本土幫”又裂變出“五台幫”“晉南幫”等山頭。
這一時期的山西官場，官員歸山頭、進圈子之風盛行。上行下效，各地市縣均未幸免，相繼卷入。“本土幫”排斥“外來幫”，各山頭又內鬥連連，山西官場可謂步步驚心。
上點年紀的山西人都知道“學會五台話便可洋刀掛”這句話，說的是五台人閻錫山統治山西期間，只要你會說一口五台話，一官半職就有了基本保障。
誰也未曾料到，時至今日閻錫山的哲學會再被推崇。“五台幫”在山西官場最為看好，不少五台縣籍貫人士都身居高位，底子厚。在五台縣官方門戶網站“中國五台網”的“五台名人”一欄中，有曾任陝西省省長的白清才，現任山西省委常委、宣傳部長胡蘇平，山西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楊安和，山西省政協副主席李潭生等。
白雲自然被劃歸到“五台幫”。私底下，她也頗以自己為五台人為榮。知情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白雲有一次到北京開會，在休息期間她特地走到一位五台籍高官身旁套近乎：“我是您的同鄉呢。”未料到對方揶揄她說：“我和你不是老鄉，閻錫山跟你才是老鄉。”
從白雲執政經歷來看，她的政績不彰，但政治素養不容小覷。
白雲的政治素質有口皆碑，這一點從白雲在共青團工作時就已顯現。熟悉她工作風格的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這一時期，凡是上級召開的會議，白雲總是在會後第一時間安排傳達、學習，並對有關政策結合實際做出正確解讀。
白雲在工作中的“講政治”頗得上級好感，在所有可見的白雲講話中，突出上級領導幾乎貫穿始終。在所有媒體報導中，引述她的話幾乎都是沒有個性的語言。
習慣於說正確的話，出格的話從不說，什麼樣的角色什麼樣的場合說什麼話，白雲始終拿捏得極其到位。
2010年7月，剛剛履新山西省委書記的袁純清在陽泉市調研時提出“經濟總量達千億、城市人口過百萬”的目標。而在剛過去的2009年，陽泉市經濟總量只是348億元。
“千億百萬”的目標雖然在很多人看來難以企及，但時任市委書記的白雲卻依然展開了聲勢浩大的宣傳活動。直至2013年1月調任運城市委書記，她在離任講話時仍堅稱，始終以振興陽泉、富民強市為己任，積極探索煤炭資源型城市轉型發展、和諧發展、科學發展的新路子，建設“千億陽泉、百萬新城”。
而到了2013年底，陽泉市的經濟總量勉強過了600億元，2014年上半年生產總值僅達到309億元，全年不超過700億元幾成定局。“千億陽泉、百萬新城”的目標遙遙無期。陽泉人說，“這就如同畫餅充饑。”
（原標題：白雲：禍起陽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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